《臺灣當代藝術策展二十年》主編呂佩怡,曾試圖以此書梳理臺灣20多年來與展覽相關的文件與檔案,釐清所謂「策展」在臺灣藝術與展覽發展史中意義的流變。試圖從策展意識的發展角度,給予臺灣當代藝術發展一種可能的定位。她也同樣持續在高等藝術教育體系的策展領域任教,特別會去關注歐洲系統的藝術學院生態,是如何在策展領域處理教學。
歐美的策展培力資源不需刻意,因為他們有完整的生態
歐美大約是自1990年代藝術學院內開始關注策展,包括策展學位的創立、展覽史研究、策展理論建立等。如1992年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當代藝術策展碩士學位,便是當時歐美學院內設置策展學程之始。然而,這其實和臺灣開始關注獨立策展議題的1990年代末並不會相差太遠,但仍具有差異的部分,是歐美已經有發展百年的博物館、美術館體系的建置,這些體系的完整建置,讓無論是讀藝術史、策展領域的藝術學院學生,都能在學習時期就能銜接到美術館或是畫廊的現場工作。
畢業後,這些歐美藝術學院的學生也順勢在藝術機構內,從策展助理,變成助理策展人,之後可能會開始成為小型機構的策展人,再跳往中型機構,再到國際型的雙年展、藝博會系統等。國外策展人會有一個可想像、生涯的進階過程,藝術產業的生態層次也非常多元。「因為歐美的生態與機構夠多元,我側面觀察到的是他們體制內的策展培力資源,並不需要太刻意去做,但這背後其實是歐美數百年完整的藝術展示、博物館歷史體系在支撐。」
從摸黑的自學開始:如何從西方概念長出屬於臺灣的策展意識
但歐美策展領域學校教育的部分,卻是在1990年代才比較正式地進入學院,當時的教師必須要準備很多教學資料,但卻苦無比較有系統的書籍與文獻,教學的方式也偏向「經驗傳承」。過去的策展教學會比較個人的方式,抑或非常看重展覽案例,比較明確的參考書目則是如1996年《Thinking About Exhibitions》出版的研討會文集,主軸討論當代的展覽與展示,或是2008年出版的《策展簡史》(A Brief History of Curating),也是偏向以訪談重要策展人的訪談錄來呈現。但因為教學總是需要更為系統性的建立資訊,逐漸的「展覽史」、「展覽理論」的部分就會被慢慢梳理出來,呂佩怡觀察大約到2008至2010年開始,歐美才逐步有專門討論策展歷史、理論的專書被大量整理出來。
呂佩怡的博士論文《Off-Site Art Curating: Case Studies in Taiwan》專注於策展領域研究,處理臺灣美術館之外的獨立策展,回臺後她和學生一起將美術館、其他機構的資料補足,構成《臺灣當代藝術策展二十年》這本書。而她回顧臺灣開始有「策展人」這個正式的身分大約是從1990年代開始,但這個工作名稱的意義並沒有被多數藝術圈的人完全確認與承認。當時就是參照著國外案例,思考對於這份工作的想像,並同時存在對於策展人名詞定義各說各話的模糊階段。「我們現在熟悉的當代策展概念是一個非常西方化的產物,但策展人面對展覽卻是非常在地化的,臺灣第一批美術館館內或獨立策展人幾乎都是從自學開始的,實踐的時間長就會有一套自己的想法,我想屬於臺灣的策展意識就是這樣慢慢成長出來的。」
策展是可以教授的嗎?讓知識的傳授存在於學術與現實的中間
而臺灣早期的策展教育約1990年代開始,可能埋在某堂課,或某堂課一兩次的課程,類似有1995年東海大學美術研究所的「美術史與藝術行政組」、1996年南華大學的「美學與藝術管理研究所」、國立臺南藝術大學(簡稱南藝大)的「藝術史與藝術評論所」和「博物館學研究所」,也有許多與策展有關的課程多數在藝術管理研究所當中,如2002年成立的輔仁大學「博物館學研究所」、2005年國立臺北藝術大學(簡稱北藝大)「博物館研究所」、2006年台藝大的「藝術管理與文化政策研究所」、國立高雄師範大學的「跨領域藝術研究所」,2009年北藝大的「藝術跨領域研究所」設置的「當代策展」課程,以及歷史悠久的國立臺北教育大學(簡稱國北教)「藝術與設計系」與2008年成立的「文化創意產業經營學系」裡也都持續有類似策展的課程教學內容,而國北教於2016年成立的「當代藝術評論與策展研究全英語碩士學位學程」,更是亞洲首創將「策展」兩字放置到學程正式名稱當中的課程。
當有越來越多系所將策展領域逐步走向系統化的教育,並透過課堂開始整理策展歷史與理論,也試圖將策展知識變成更有組織化的內涵時,這些系統化卻也同樣存在僵化的危機。許多人都會問「那策展可以教嗎?這就如同很多人問藝術可以教嗎?」呂佩怡也認為過於系統化也存在僵化的可能,然而她認為能在策展教學上避免僵化的方式,就是讓知識的傳授存在於學術與現實的中間,「我們可以用實踐與實作重新去滋養與理解理論,但理論和原則則是實踐的指引。」
臺灣藝術生態認同「策展」的價值嗎?
呂佩怡這些年在教育與策展現場的觀察,臺灣這些年來無論是在策展教育或是政策培力的補助,其實都能看到策展領域越來越被視為專業、甚至理論化的可能。但回到臺灣的生態與現實面來看,仍有許多藝術學院畢業生離開學院後,帶著策展人的職業想像卻無法尋覓到固定的工作。
對於策展這項專業,藝術生態是否能提供更多的選項?讓策展職業的想像變得具有多元可能,「這樣培育、教育就會和這個生態更有實質的互動。」呂佩怡提到其實歐美許多商業畫廊都有策展人的設置,而臺灣畫廊目前有明確設置策展人職位的,即是耿畫廊算是其中設置有較為明確專業策展角色的畫廊。她期待未來有越來越多機構將策展意識納入展覽結構與決策中,「這樣,我們才可能整體性地改變現場的狀態,國內的畫廊常擔憂國際化不足,但如果真的找了有國際視野的策展人,其實國際的動能一定會增強的。」呂佩怡認為如果從學院、策展培力補助到藝術生態、畫廊現場,策展人才更可能有機會能夠去轉動、改變現場。然而,目前臺灣整個藝術生態都準備好接受策展意識的加持嗎?
呂佩怡對此也保持樂觀,即便大環境看似對於策展意識的重視仍有限,所謂機構策展人的位置仍稀缺,但她提到過去許多認識的北藝大學生都開始成立自己的公司,或承包政府的案子。許多政府的文化推廣都逐漸有藝術家的身影加入,「臺灣目前走到需要大量的美感和組織人才,從各方面去提升文化的重要性與文化視野,現在學生選擇職業的選項也變多,有的人進入機構、有的自己成立公司,有的持續做獨立策展人。」職業的選項如同藝術與策展,並不存在任何標準化的結局與最好的解答,但她認為保有策展意識、觀念與文化行動的思考,這些特有的視野也會持續讓習得這些技能的人,覓得多元的出路。「許多學生畢業爆肝領兩萬多塊的薪水真的太少了,讓這個產業能夠更加尊重與認同創意與策劃工作的付出,也許更是改善這些策展工作者勞動條件前,更該努力去改變這個產業對於『策展』價值的認同。」
(本文作者為張玉音,全文刊載於 典藏 ARTouch.com ,文章上線時間2019.10.16)